“现在是1998年6月26日。在四年之内,2002年6月26日之前,你们会在国家电视台上看到我们的演出……”纪录片 “A Head Full Of Dreams““这支名叫Coldplay的乐队,或者未来改了其他什么名字,总之大家都会认识我们,认识盖、威尔、强尼和克里斯。”21岁的克里斯·马丁顶着一头卷毛,对着家庭录像机这样说道,当时这支刚成立的名字奇奇怪怪的乐队被邀请参加一场学校毕业演出。4年后,准确说是4年零3天后,他们站在了格拉斯顿伯里音乐节的舞台上,作为当日最受欢迎的明星享受着山呼海啸。克里斯或许预见到了这幅画面,但连他可能都想象不到,这样的狂热持续了整整20年,直到2023年。如果列一张“人生必做的100件事”清单,许多人会把看一场Coldplay演唱会放在其中。今年他们开启的亚洲巡演,无论是东京、高雄、雅加达、吉隆坡,还是接下来明年年初的曼谷、马尼拉,基本都是几万张门票开卖就一抢而光的节奏,加场又售罄,再加场再售罄。Coldplay是一支很特别的乐队,是摇滚乐队也是流行明星,从千禧年走红至今热度从未减弱,以至于乐迷群体广泛分布于80后-10后。另一个特别之处在于,从20多年前成军到现在,乐队成员始终没有变动过。四个人名字还是一起出现在每首歌的作词和作曲栏,专辑版税四人平分,工作决议一人一票。区别在于,当初他们住在伦敦大学旁的宿舍楼,现在各自住在不同的城市,克里斯甚至搬到了大洋彼岸的洛杉矶。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牢牢凝聚在一起,作为Coldplay的“盖、威尔、强尼和克里斯”。
始于伦敦大学学院
“我们就像培根、鸡蛋、蘑菇、薯条,放到了一个盘子里。”克里斯·马丁这样形容四个人的相遇。“这些食材变成了更美味的整体,我们的音乐也是如此美味。”和上一代来自利物浦、曼彻斯特的码头工人坏孩子们组成的英伦乐队不同,Coldplay的这四个成员,身上带着更多学生气。
1996年,克里斯·马丁和吉他手强尼·巴克兰在伦敦大学学院相识,几个月后贝斯手盖·巴里曼加入进来,三人初具乐队规模。Coldplay的第一次排练在强尼的卧室进行
等到要找鼓手时,克里斯想起了宿舍楼上的威尔·查平,他的室友有一套架子鼓。但当三个人兴致冲冲找上门去,威尔却说室友因为社恐逃走了,只剩下了这套鼓和鼓技半调子的自己。就这样,乐队成立了。克里斯拿出了之前写好的几首歌,他们开始挤在强尼排练,房间局促到只能容下一张床和乐队四个人。“第一场演出,第二场演出,第三场演出,录小样,第五场演出,签约——成了!牛逼!(Yes!Marvellous!)”很快,附近的月桂酒吧找到了他们,说正在筹备演出,但一个问题随之而来,“你们乐队叫什么名字?还没取?快点想,我们要印传单了。”四个小伙一阵挠头,“海星(Starfish),我们叫海星乐队。”他们记得那是一次无比可怕的演出经历。本来以为最多来20个人,结果票全卖光了,小小的场地里挤满了周末无所事事的大学生。上台前盖就觉得身体不舒服,演出时差点吐了出来。第二场演出也没好到哪里去,威尔忘带了底鼓踩锤,只好问暖场乐队借。本来都答应了,但暖场乐队因为演出市场临时被主办方缩减,直接撂挑子走人,什么都没留下。克里斯没慌,对着台下人群说,“我们今天没底鼓哈,待会当我跺脚,你们就一起喊Woo。”一场演出就这样扛了下来,节奏支离破碎,但现场欢乐到不行。这个名字最早来自于贝斯手盖·贝里曼的一位朋友组的乐队,那个朋友不喜欢,所以被盖顺势拿来用了。“真的在台上自我介绍时,我们才明白Coldplay这个名字有多拗口,每个人都会听错,‘Gold Blade?Cold Cut?Gold Blend?”20多年后,他们仍然觉得这是一个糟透了的名字,“只是现在改也未免太晚了”。他们回想起刚自称为Coldplay时的那些演出,还能清晰记得水从酒吧天花板上滴下来,舞台下面烟雾缭绕,还有黏糊糊的地板。“谢谢大家来看演出,请记住我们,我们叫Coldplay。”很多媒体问过他们,四个人里谁说了算?他们会异口同声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菲尔·哈维。菲尔是Coldplay的隐形第五人,从不上台表演,但确实乐队不可缺少的精神支柱,集经纪人、生活助理、创意总监于一身,舞台下的事基本都要靠他操心。他是克里斯的发小,当得知老朋友组了新乐队后,他兴致勃勃地赶来伦敦看他们演出,也看见了这些天赋满溢的年轻人正在如何被演出中介压榨。菲尔干脆找到了克里斯,说自己能做得更好,然后竟然二话不说从大学退学,买了本《如何管理乐队》,就来当了名不见经传的Coldplay乐队的经纪人。“我能坚持下来,是因为我很明显得感觉到,他们的歌正变得越来越好,观众的反应也越来越好。”有一天演出时,克里斯在人群中看到了BBC Radio1的电台节目主持人史蒂夫·拉马克,他紧张得直冒汗,衣服都湿透了。果然没过多久,经纪人菲尔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建议一支没有签约的乐队来上Radio 1,你们准备好了吗?”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电台秀,克里斯故作成熟地和主持人开玩笑,“你这老混蛋,肯定没听我们寄来的小样吧”。然后四个人弹唱起了《Bigger Stronger》,这也是英国乐迷最早知道他们的一首歌。克里斯很快看到了反响——1998年年末的一天,他在爸妈家看到了新一期的NME杂志,里面有一篇专题《1999年你需要知道的20支乐队》。在MUSE、Elbow、Gay Dad、Bellatrix后面,突然出现了Coldplay的名字,评论称“等到了圣诞节的时候,《Bigger Stronger》的单曲CD能让你从银行抵押到一笔钱。”The Blue Room EP,1999
克里斯兴奋得几乎昏了过去。他打电话给乐队每个人,大家都在电话里哇哇乱叫。后面一场演出在1999年1月,他站在台上傻笑着对观众们说,“你们知不知道,NME写过我们哦。”那阵子,经纪人菲尔的电话被打爆了,许多之前让他们回去等消息的唱片公司,忽然间“找到”了当时的小样。3个月后,Coldplay在特拉法尔加广场和当时隶属EMI旗下的Parlphone公司签约了,成了披头士、电台司令的同门师弟。家庭作坊乐队
签了大公司后,克里斯贴在墙上的那张目标清单完成了,Coldplay的方向没有变,他们依然想做自己的音乐。“大家觉得,我们是大唱片公司包装出来的‘独立乐队’,但其实我们还是全靠自己,管理的事情都是好朋友(菲尔)在打理,做音乐还是家庭作坊式的。”作为事实上的核心,克里斯很早就明白了乐队想要继续,包括经纪人菲尔在内,五个人缺一不可。他当时跟不上写歌的进度,打鼓水平总被严格的制作人痛批,后者甚至去和团队说只有把威尔换掉乐队才能走下去,他们一开始信了。但真当威尔消失后,Coldplay原本的默契被完全打破了,他们赶紧求着威尔回来。威尔回到了队伍里,对于当时的他来说,那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母亲莎拉(Sara Champion)得了重病,眼见时日无多,大家都在陪着威尔经历这一切。最令他们难过的是,威尔母亲本身就是摇滚乐迷,比谁都期待Coldplay能干出一番事业。于此同时,首张专辑筹备进入关键时刻,那几周对于Coldplay就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每个人都陷入了非常复杂的情绪,每次录完一遍回头听,总有人会失望得对自己发脾气,大家的信心动摇了。一天克里斯突然给威尔打来电话,让他把盖和强尼叫来一起,说自己写了一首新歌,“它听起来有点像Neil Young,节奏不快,带点乡村感觉……”“Look at the Stars,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强尼为这首歌加上了一段厚重又干燥的吉他riff,《Yellow》诞生了。2000年,那个在MV里穿着深色外套、慢动作行走在海滩边的英国少年,就这样震惊了全世界。这张专辑早早定名为《Parachutes》,封面上14.99镑的地球仪是当时英国最畅销的商品之一。在专辑内页,介绍完乐队经纪人传真号码后,末尾写着一行小字:“This album is for Sara Champion.”Coldplay就是这样一个大家庭,稳定地前行了20多年。不仅乐队成员没有变化,连刚签约时公司安排的辅助乐手、调音师等也陪他们一直走到现在。多年后,他们依然保持着当初“家庭作坊”一样的工作方式,一切创作、决定由乐队内部独立完成。即便是为新专辑选定歌曲这样的重要时刻,克里斯、强尼、盖、威尔加上经纪人菲尔五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子前,桌上只有喝到一半的矿泉水和简单的纸币,投票就把这事定了。Viva la Vida or Death and All His Friends, 2008
“《Hymn For the Weekend》必须入选,同意吗?”“同意”“同意”……“《Amazing Day》?”“emmmmm……”克里斯犹豫了。“我不想当个混蛋,我的职责是保持乐队团结,所以你们如果认可的话,就这样吧。”他们形容这样的四人关系为“四角婚姻(four way marriage)”,大家都要努力让彼此开心,但有话也不能藏着掖着,争吵也是难免的。有了自己的录音室,有了更多更高级的乐器设备,他们内心里仍是那群大学宿舍里的毛头小伙子。
当时他们挤在强尼的卧室里排练,现在这样的场面依然总会出现。在和碧昂斯一起创作《Hymn For the Weekend》时,大家挤在克里斯儿子的卧室里,素面朝天的碧昂斯穿着衬衫,背后简单围了一圈吸音海绵。克里斯陷在枕头堆里,腿上抱着笨重的电钢琴为她伴奏。那些关于“希望、爱和团结”的理念就这样延续到现在,那个温暖的内核,从乐队内部一直向外蔓延,直达每个歌迷的内心。
Music of the Spheres,2021在Coldplay的演唱会中,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温馨时刻。Look How They
2017年在慕尼黑,台下有个小男生举着一张大纸,上面写着:“我可以为你伴奏《Everglow》吗?”克里斯·马丁二话不说把他请到台上,伴着节奏不太稳的琴声唱了起来,一边还拍拍他的肩膀帮他放松,稳住节拍,完成了一场全场大合唱。那是2016年在墨西哥城,一位名叫路易斯的爸爸带着6岁的儿子胡伊洛来看Coldplay的演唱会。这个小男孩在4岁时被诊断出患有自闭症,但非常热爱音乐,受父亲影响尤其喜爱Coldplay。现场听到治愈的《Fix You》响起,父子俩都感动得泪流满面。演唱会后,胡伊洛开始认真学习音乐作为辅助治疗,很快展现了过人的天赋。6年后,2022年,Coldplay终于又回到了墨西哥城。克里斯·马丁在台上提到了那段往事,“那段视频让我们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然后他把12岁的胡伊洛和爸爸惊喜地出现在了舞台上,克里斯介绍道:“他将音乐作为理解世界、情感和他人的方式,我们不久前听到了他写的歌,我想请大家来和我们一起唱。”已经是半大小子的胡伊洛坐在钢琴前,用尽全力说出了一句“我准备好了”。随即,他和乐队一同唱响了这首歌,名为《Different is OK》。
与众不同,没什么大不了。这个瞬间,与6年前的《Fix You》一样,再次治愈了无数人。2020年疫情时,克里斯·马丁被隔离在自己美国的家中,百无聊赖,开启了一场ins直播。他坐在钢琴前,并没有做什么准备,吉他的弦也没调。很快直播间评论就被来自世界各地的国旗emoji淹没,全球的歌迷涌进直播间。这里成了一场线上演唱会,大家可以随意点歌。有些歌的和弦克里斯只记得一些片段,有些歌词他都忘了,经典的老歌如《Yellow》《Viva La Vida》则是信手拈来,尽量满足歌迷的要求。看到有人点了难以独自弹唱的歌,他会笑着说,“这实在没办法,我需要盖、强尼和威尔。”有乐迷评论说,没错,你的一生都需要有他们在。盖·贝里曼则冷不丁地在滚动留言里冒泡:“我在洗澡。”克里斯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克里斯,Coldplay就是这样一路走过了20多年。在演唱会时,那三个人曾经偷偷往克里斯的钢琴上贴过这样一张小纸条:
当《Yellow》响起,克里斯·马丁还是会穿越到曾经的那个盛夏,在小酒吧里挥汗如雨,黏糊糊的地板,滴水的天花板,台下烟雾缭绕……一曲演罢,他照旧摘下吉他背带,或是从钢琴前起身,向台下鞠躬华丽谢幕。“谢谢大家来看演出,请记住我们,我们是Coldplay。”